【无授权翻译/德赫】非道德战争故事

A True War Story Is Never Moral
by attica



她听说过那些故事——酒吧闲谈,你兑着酒精喝下去、半醉的时候点头称是的那种。也就是说,它不是你在光天化日头脑清醒的时候能说出来的,如果真有这种时候的话。有时有人会提起它,随之而来的会是真正粗粝的沉默,像盐粒粗糙刮过嘴唇,然后是苦涩的大笑声。讽刺的那种。通常笑的都是Ron。而Hermione,她只是喝她的啤酒——倒不是说她没话可说,只不过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这有点扭曲。所有人不知怎的都已经知道了。

有时Harry会收到信,或者电话,邀请他对一小群人讲讲发生了什么,挺可笑的,因为他把每一个都拒掉了。她总能在工作时听说,因为某些不满意的主管会抱怨Harry Potter突然间哑巴了。根本不是那回事。只是几年过去,世界继续运转,而他们也要继续生活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每晚都能平静入睡,或者记忆被抹得一干二净。每天她看到自己的脸都会记得。战争没那么容易解释清楚,当她也接到邀请函的时候,她总是这样想。他们只在Harry拒绝之后才找她。所以她也拒绝,这样整个巫师界就可以认为他们只是每时每刻高贵冷艳罢了。他们的伤疤都是勋章,整个世界对此心满意足。他们永远无法扭转这种看法。

故事是Malfoy——你记得他——他留在了黑暗那一边。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然后,在最后一分钟,在后方,他开始疯狂地杀掉自己的朋友。眼中有绿色的火焰,咒语从他的魔杖射出,她听说他那时就是个恶魔。然后大家都死了。或者,至少,几乎。除了伏地魔,因为很明显,那个老杂种就是不会轻易死掉,然后不知怎么Draco Malfoy丢了一条腿。就这样。之后Potter当然就回过神来救了大家——甚至那些不该被救的人,那些最后一分钟才换边的人。故事继续,Potter,杀掉了伏地魔,站在那儿,全身是血和汗,看上去像个真正的英雄。真正的奇观。Malfoy躺在地上,痛苦地尖叫着,抓着自己的大腿,而他的小腿没了。就这样——消失了。不在那里了。

Potter站在那儿,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可悲的身躯扭动尖叫。他的眼睛像石头——晦涩、光滑。里面是一场风暴在酝酿——他一直是这样,她知道——他的脸没有因为他看到的毁灭而扭曲,像一场大火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毁灭。他的手在身侧保持绝对的稳定和冷静;一点都没有抽搐。没有颤抖。它是静止的,几乎是让人担心的静止,就像他的其他部分一样。或者就像战争刚刚结束之后的一切那样,可怕的、被捂住般寂静的一刻,在被死亡和毁灭环绕之后,就像他们的耳朵刚刚被炸掉了。声音缓慢地重新出现,渗透,流淌。

Malfoy在乞求——尽管不是对Potter,可能更多是对上帝,或者可能不是对什么人。没人会知道到底是对谁或者对什么。也许他只不过是为喊而喊,因为他丢了一条腿。重点是,Potter在试着搞清楚他到底是带着三只手脚活着更好还是根本别活更好。但事实上,Malfoy刚刚杀掉了他的朋友,给Potter创造了不少便利,所以正确的选择是什么?而且他已经浑身浸满了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昏过去之前想清楚。

就在那一刻她来了——他最好的朋友,一切行动背后的头脑。她跑向Potter抱住他,让他差点真的昏过去,然后她盯住地上的Malfoy。她的眼睛因震撼而睁大,但很快就转化成了难以辨别的其他感情,不那么简单了。最有趣的是,他们在那儿待了几分钟,只是等着他疼死。他陷入了谵妄。他向她伸出手,直接伸向她,然后他说了她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Hermione。她没有退缩,她全身没有一处移动,她就像石头。她瞟了Potter一眼——看起来唯一一个清醒着和她共度这一刻的人,僵硬笔直地站着,就像午后的一片玻璃——而他什么都没说。他的嘴唇紧抿,双手静止不动。

死亡太仁慈,他终于说。同时,他的嘴看上去根本没有动。一个只有三只手脚的Malfoy。难道不是个好笑话吗?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她坚强得很,在看到战争和伤者时她还是会感觉恶心。她想移开视线,但她的眼睛黏在了他身上,他汗湿的、因痛苦而褪色的脸,他失去控制、不再完整的躯体。甜蜜的复仇让她的指尖暖了起来,看着他。像虫子一样扭动,在泥土里。

她想起他以前经常告诉她她有多脏。

Harry,她说。她不想让自己听上去像是在同情。因为她没有。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实话说,她只知道尸体的臭气开始让她不舒服。已经有几天了,她感觉头重脚轻——她一直在透过浓雾战斗,能看见的只有咒语的闪光。那里的绿色,这里的白色,远处的红色,几乎总是伴随着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最坏的是他们不叫的时候。那意味着他们猝不及防。

她能感觉泥土在指甲缝里凝固,塞得太深让她几乎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把它弄出去,就像渗进她敞开伤口里的烟,干在她身体缝隙里的血。她的头发肮脏。她闻起来像死了,散发着死亡的臭气,如果她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血管中搏动,她也会以为她死了。她的身体麻木,仅用两只脚在泥地中拖着自己沉重的躯体,但她能感觉到血液在身体内部奔流。这一定是那种感觉。她意识到。当你相信你快要死了,唯一能确认的方法就是专心致志于你身体内部的动静。她的血液在流动。她的心脏在跳动。只不过是一声声闷住的搏动,就像一只拳头捶着水下的玻璃,扑通扑通扑通。

等一下,他告诉她。等待,Hermione。

她想问他她应该等什么。她在等什么。毕竟,Malfoy没有屈从于沉默,他尖叫呻吟扭动。就在她站在那儿的时候,遵照他的指示——等待——甚至在看到这些之后,她无法自控地感觉肮脏。这件事有哪里不对。而这是值得重视的,因为过去的这些天里他们唯一在做的就是跨越对和错的界限。他们以为错误的事不久就变成对的。而本来是对的东西不久就掉出侧翼,摔得粉碎,最后和被砍下来的拇指肢体和死尸一起在一个废弃的湖底被发现。她在观看折磨。现在,这一刻,她在观看有人被他们能想象出最深重的疼痛折磨。

她意识到Draco Malfoy并不惧怕死亡。他惧怕疼痛。她想知道这是不是Harry意识到的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很久就意识到了。

她没勇气做这种事。

Harry,她又一次说。我想我要吐了。

她突然弯身,就像有人刚刚用一只拳头把她的胃翻了个个儿,但什么都没有。她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反正没吃过食物。只有泥土和烟雾,和她自己的血。但她感觉自己嘴里有一层酸涩的唾液——胆汁——然后她嘴唇分开。然后她尝到了血:稀薄,金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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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她还会尝到那股味道。她试着用咖啡冲掉它。另外的很多次用啤酒。然后她会从碗里抓一把坚果,扔进自己嘴里,咀嚼,再一次猛灌啤酒。就在这样做的时候,她能瞥到手臂上的伤疤。看起来像一颗星星。向不同方向伸出不同尖角。她告诉别人她不记得这是哪儿来的——她太累了,挣扎在昏厥的边缘,被一个咒语从背后击中。那段记忆消失了。

她当然是在撒谎。当有人告诉你他们不记得怎么得到某些东西,比如一个伤疤,他们在撒谎。他们总是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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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测试。它或者一直是,或者一直不是,但最近她说不清。她唯一能确定的事——一个事实,真实可触就像她客厅的沙发或者一周前她妈妈给她寄的盆装仙人掌——就是她能分辨什么时候他们中的一个当天早上是从噩梦中醒来的,噩梦内容是发生过的事。那些眼睛中有一种死寂,下面有黑色淤青,就像什么严肃沉重的事的阴影。无法衡量的事。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们试过回到以前的生活。他们对如影随形的历史沮丧至极,所以他们尝试直接跳进否认阶段。一天晚上,Harry喝醉了。他故意的——他一直喝到日日夜夜伴随的沉重离开了他的身体,无比轻松,就像能飞起来。然后他吻了她。她记得他吻她草率的方式:他冰冷的手压着她的后颈,他的手掌光滑平坦,就像河流中年久被磨圆的石头,他的手指陷进她的皮肤。就像吻一瓶啤酒。他的动作流畅,如果不是完全强迫的话,他不让她呼吸的方式,他只是把空气从她身体里吸光。他浑身酒气,刺痛了她的鼻腔。让她头晕目眩。

他忘记了她在那儿。他忘记了她在那儿和他一起,站在战争的中央,焦点,甚至边缘。他忘记了她的无辜也已经被摧毁了,而且她仍然在怨恨她永远无法重新得到它的事实,永远。

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因为她理解。因为他正尝试躲避的事,他有一点粗暴;而因为他体内的酒精,他又有一点笨拙。她试过闭上眼睛,紧紧的,压制闪烁亮光的画面:绿色,白色,红色。她试着忽略指甲下面突然出现的痒意。泥土还在那里。她从不骗自己。它会一直在那儿。

很疼。当然很疼。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不知道,那时也不知道。他们仍然如此年轻,如此不值得,如此愚蠢。他这么做不是因为他爱她。他这么做是因为他需要释放。他这么做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太醉了,到了早上他什么都不会记得——但这是有意义的,因为现在,世间万物都没有意义。自从战争以来。他只是想感受。这是第一次尝试。他在酒精导致的失忆中找到了勇气,就像他以前在信念、希望、善良、正义中找到勇气一样。

他再也不相信那些了。世上只有生存与死亡,偶尔,中间会有一个小小的壁龛,里面放着其他偶然滑进缝隙的东西。就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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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漂亮护士。有时深夜里,他会想她。她柔软的棕发总是被推向脑后,她白色的棉布制服总是毫无瑕疵地熨好,视线所及没有一条褶皱或一块污迹。她有修长的手指——他认为它们是有罪的。她会扯他的绷带,粗暴痒痛干燥,然后给他把脉,那有时候就像远处的黯淡灯光,闪烁模糊,但又持续不绝。有时她想拍松他的枕头时会向他倾身,而他则会吸入她的气味。她闻起来像柔软,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他以前从没闻过类似的东西;永久性烧进他记忆的气味是这些:伏特加,威士忌,烟,腐烂的尸体,丝绸。有阵子他感觉战争的气味仍然纠缠着他,日日夜夜。有时候,他甚至能闻到血。一滩又一滩。而他永远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他也不想——所以他尽全力藏起它,藏到他记忆和秘密的后面,他沉重错误的下方。

她的名字是Franchesca。简称Frannie,其他护士这样叫她。她的双腿瘦长但有肌肉,手腕纤细,如果他没见过它们的迅速、没感觉过它们的力量,他会说它们几乎可以被随便捏碎。她闻上去像柔软——如果有这种气味的话——和安静的下雨天。

他不会和她谈话。有时她会问他一些问题——他是不是渴了,他要不要她拍松枕头,他的胸痛不痛——但他只用沉默的手势和单字来回答。两年来,他从没对她说话超过两个字,这很好笑,因为大部分晚上——尤其是雨夜——他会想她。她的手在他身体上的感觉,她的皮肤尝起来的味道和气味相比会是什么样子。

有天晚上这一切都变了。

她在他的床头柜上留下了一本书。无意还是故意,他永远无法得知,但他记得看到它在那里,好奇而又迷惑。皮面的书籍上有褪色的金色印字。他抓起它,打开看它讲了什么。他猜是某种经典。哲学书。可能甚至是关于园艺的。

第二天她进来,穿着无懈可击的白色制服和软底白鞋,头发简洁地盘好,而他在等她。她看到他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正向她示意床边她留下的书。

你把书落下了,他告诉她。

她的眼睛闪烁,但她的脸平静优雅。哦,她说。我就觉得我走的时候落了点什么。

然后她绕过床,从桌上抓起书,把它压在大腿侧面。谢谢。她听上去并非真心。

在这些事发生之后,他严肃地问她,你怎么还能信仰宗教呢?

她没有退缩。她没有对他的问题表现出惊讶,或者甚至只是慌张或焦躁——几乎就像她知道他会问。

我不,她说,信仰宗教。

“你拿着的那本书证明你信。”

“我不是非得信仰宗教才能读它。”她说。他说不出她听上去的感觉。有一点被伤害,但也只是轻微的,一种努力维持的冷漠。她眼神的无聊之下潜藏着某种东西,在例行日常的外壳下蠢蠢欲动被压制的激情——但他不确定,可能这只是他想看到的——它对他说,来呀。继续。问出来。

“至少这也是误导性的。随身带着本跟你的制服一样白的圣经。你到底能从那些漂亮的小段落里得到什么?希望?信念?安全感?幻象?”

她摇头,但她是微笑着的。她告诉他他不明白。然后他说,哪部分?她这样回答:所有。

他盯着她。她的回答没什么值得惊叹的地方——宗教人士对无神论者的挑战的标准回答。自以为是,骄傲自满,高高在上。他完全确信如果真有这么个上帝,他一定是个虐待狂木偶戏大师——但否则他就只是个幻象,由寻找救世主的理想主义者创造,既然他们无法找到自己的意义。那只是个借口,去创造战争,去十字军东征,去杀戮,去入侵,去摧毁人们的身份。上帝只不过是由别有用心的人掌舵的一条船。上帝是次品的虚假广告。上帝是变幻无常的阴影,险恶但无害,而且绝对没有实体。最重要的,上帝是种发明,一个工具,一种武器。

他把这些都对她说了。他没想到这是两年来他对她讲话最多的一次。他也没想到他每周的换绷带活动已经延迟了,只是因为他正绝望地想阐明的观点。你怎么能相信呢,他问,急切得差点噎到,当你身边的万事万物都是反面的证明?

他记得他丢了腿。他投向正义的一方,然后他丢了腿。两个人影站在他上方,岿然不动,而他尖叫扭动,抓着他消失的肢体。他记得一个声音,他总在睡眠中听到的声音,虚弱的,情感几乎被扼死的:我想我要吐了。

有那么一分钟她沉默着。可以预见。这些信教的人,他们需要组织语言,他们需要在脑子里挖掘所谓的先知和上帝的后裔写的深思熟虑的答案。他审视着她。房间保持着绝对的寂静,似乎它在用它光秃秃的白墙观察和聆听。而他在等。

你到底,她终于说,她的嗓音平静僵硬苍白,对上帝有什么意见?

Draco不自觉地微笑。“一切。”

突然间,他有种可怕的冲动,他想告诉她他怎样丢了这条腿。告诉她他怎样杀掉了所有的朋友。告诉她他怎样背叛了生下来就属于的阵营。告诉她当他感到能量穿过他,让人目炫的绿光在他面前、甚至在他身体里闪过时他承受的呕吐感,他甚至没法谈起它,那种搏动的纯粹的能量让他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死亡的能量,他这样叫它。就是那么强大。让人疯狂。让人背叛。

然后她说了有趣的话:“一切,是吗?可能你应该更具体一点。”然后她小小的微笑了——四分之一个微笑,一丝微笑,勉强挂在嘴边。换个角度他可能都不会注意到,因为如果他微微转一下脸,它就不见了。

他不理解人的这一特性。他们如此多面,就像钻石,但你永远无法一次看到他们的所有——就像钻石。你这样转头,你看见他们脸上那只是有点像微笑的狡猾印痕,然后你向另一边转头,或者甚至只是变一点角度,你看到的就是别的东西了。或者甚至可能什么都没有。有时他觉得这一事实抚慰人心:人的灵魂永远无法完全袒露——这让他晚上更容易入眠——但这同时也让他想知道,如果你永远无法把他们完整握在手心,或者甚至只是把他们想成一个整体,肠子挂在身体外面,自尊伤痕累累,脊椎僵直迟钝,胸膛被扯开,心脏上有无法愈合的洞,那么你怎么能相信人类的真实性?他们永远不会完全坦白。即使他们想,即使看起来他们袒露了很多,多得不得了,那也永远不是全部。

可能,如果这发生在他身上,他会对人类更多一些信心。可能甚至对上帝也会。他无法把上帝完整握在手心,他甚至无法把上帝想成一个整体。它孔凿累累,像瑞士奶酪,像被用于打靶练习的无辜者。

他想告诉她,他不知道怎么具体一点,他两年前就失去了这种能力——世界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它已经完全被由古老恩怨、带倒钩的电线和黑暗夜晚组成的模糊混乱的时间吞噬了。但单单这么说是不够的。很多词都已经旋转着离开了他的词典;它们失去了重量,里里外外被碾压,空空荡荡没有重量的空壳飘荡着离开。去那里。去那里。词汇。它们只是词汇。信念。爱。和平。坏。好。

艰难的是试着分辨她会不会理解。最终,他觉得她不会。这样更简单。

想想吧,她说,然后她拿出了工具箱,开始例行工作。很奇怪,他们好像到达了这两年的日常之外的某种情境,不寻常的、不一样的情境。再想想,她又说,然后具体一点。一切重归寂静,所有在他开始讲话时炸向空中的精疲力竭的碎片都落回原处。他没有回答,沉默在他们之间熟悉地延伸——只不过有一个例外,一条悬垂的动脉连接了她和他,还有她唇角的微笑,随着角度的变化出现又消失,如果它真的存在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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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是随它在那儿待了几天。

她差点被致命地割伤才注意到它。

这他妈是什么?她说,看着地板,移开自己的脚。这他妈是什么?

他从数独游戏中冷淡地抬起眼来,她瞪了他一眼,好像他是故意把它留在那儿,好像这是某种阴谋。她告诉他地板上有一堆碎玻璃,他知道吗?他说知道。她骂了一句——为什么他不打扫干净?更让她好奇的是,他把它留在那儿等着某个可怜人把脚底割伤有多久了?

他眼睛里有种镇静的色彩。他让她看着它。

哦,她说,手搭在臀部,我正看着呢,不是吗?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发现它的?我差点把脚踩上去,你个该死的杂种。

别看它——看着它。近一点。他仍然如此平静地说。她想他有哪里不对,可能他一个人住时间太长了。但她遵照了指示,斜眼看它,然后叹气,手举向空中,管他叫疯子。如果你他妈懒成了这样的话,她咕哝,我自己打扫。然后她抓起一把扫帚。

他阻止了她。

“东西都会破。就是这样。”

她告诉他她不管。有人会受伤的,所以她要打扫干净。

“问题就是这个。”他告诉她,摇着头。“每次有什么坏了,人们就会想修好它。如果他们修不好,或者不值得修一下,他们就会把它扫起来扔掉——眼不见,心不烦。看,我,”他说,舔舔嘴唇,指着地板上那堆碎玻璃,“和碎掉的东西达成了和解。”

这就是他描述整件事的方式。他和碎掉的东西达成了和解,然后他从她手里拿过了扫帚,放回了它原来的地方。他就把它留在那儿,一堆碎玻璃,而她看着它,好像它是一只捕食者,随时有可能跳起来。她问他是不是认真的,而他只是接着做数独。

他和碎掉的东西达成了和解,他又说,没有抬眼,她也应该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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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经常出去喝啤酒。他们觉得那地方的昏暗存在某种抚慰,你走进去之后总是会忘记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酒保疲惫但又兴高采烈的脸,倒酒时平稳的手,装满了酒精的闪亮瓶子完美地沿镜子排成一条线。他们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他们自己的脸,有时候他们能认出自己——有时候认不出来。这完全取决于这一天他们过得怎么样,取决于他们有没有从噩梦中醒来然后无法入睡,取决于时间是晚上几点。

真不错,他们中的一个会这样说。他们会说,不管发生什么他们总能聚在一起。然后他们会把坚果扔进嘴里,喝啤酒,聊聊发生在办公室或市场上的事。他们很少聊新闻。偶尔他们会聊魔法部,那总能让Ron激动起来,尤其是他喝多了的时候。贱人,他会说。那些他妈的狗杂种。你们不记得他们把我们丢下送死吗?他们把我们留在那儿送死。

他们都感到和周遭的某种错离。他们的环境。有时他们感觉好像生活在一个塑料泡泡里,别人摸不到他们,他们也无法伸出手去。每天的人群、噪音、谈话和音乐都在他们头顶持续,只不过是一种轻微低沉的哼鸣,而他们不被打扰也不受影响。她可以喝她的黑咖啡。她可以说脏话,用某种她想都没想过的方式讲话。最糟糕的是,她可以如此轻松地屏蔽整个世界,有时甚至都没意识到。

有时候,Harry说,盯着他们镜中的倒影,酒瓶整齐地排成一列。有时候我想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或他们。一定有一边不同了。

他想说的是一切都变了。甚至他皮肤的纹理,或他触摸某些东西时本来能感觉到的柔软。他的皮肤更硬了。不再那么敏感。他的眼睛更暗,失去了以前照片里天真的光亮;它们看上去甚至是空洞的。当他看到天真无邪,他会控制不住地去想,有一天,那也会突然不见的。它会被偷走。它会消失。

没有什么会是不变的。

Ron是回答的那个。或者都变了?

Harry摇头。不,他回答。非此即彼。

Hermione点头,喝啤酒,不错的懒洋洋的饮料。很有趣,她觉得它有趣,因为它就是这样。非此即彼。战争,美貌,生命。总是非此即彼。永不能两全。要不然破碎,要不然完整,要不然纯洁,要不然肮脏,要不然好,要不然坏。非此即彼。她想知道会不会有个中间状态,一个中立的状态。你是否能在世俗中无限接近此岸或彼岸,又同时接近这两边。

哦,操,Harry说,放下杯子。他的嗓音平稳,但低沉。这难道不好笑吗?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却还是没有任何答案。让人思考,是不是?我们投入时脑子里有个信念,有个解决方法做目标,然后我们出来时除了问题一无所有。你走出来,所有东西都闪着问号——甚至该死的阳光。甚至该死的阳光,你知道?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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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身影,那两个黑色的模糊的影子,经常入梦拜访他。总是同样的场景,他被迫每晚重新经历——他的背叛,他软弱的一刻,他跨越边界的行为。天空涌动着红色和黑色,到处是腐烂尸体的臭气,闪耀的亮光击中大地。它们像烟花那样点亮了末日的天空,但那里没有敬畏或感叹的声音。那里有的是远处的尖叫。

最坏的是他们不叫的时候。那意味着他们猝不及防。

他记得自己怎样抓挠土地,就像想钻进去或者被大地吞噬,指甲刮着泥土。他想抓住自己之外的东西,因为他感觉他的灵魂——如果他有过的话——正在身体中旋转,想要冲出他的身体,在疼痛和困惑中尖叫。

他想这还挺有趣的,他能在不再存在的地方感觉到疼痛。他的腿。

他没有要求帮助,因为他知道得不到。他没有要求帮助是因为他知道那两个人影在想什么,为什么他们只是站在那儿,看着。他受尽折磨,这娱乐了他们。他受尽折磨,就这一次,生活是公平的。这是最纯粹的迟来的报应,他们只是待在那儿,享受着,就像用完美味的一餐之后舔舔嘴唇——不过这不一样。他们倒不是在这其中找到了欢乐。只不过这是公平的;这是正义。这种事对人类有种磁性的吸引力,寻找正义,寻求目击正义。可能他们也在搜寻剩下的那点希望。或者也许只是因为无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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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那么做?”

他记得那句话在他的梦中一闪而过,切开丝绸的纤维和闪亮的银子,就像雷电穿过沸腾的狂暴的天空。

是个女人,站在他的床边,她小小的、优雅的手抓住铁栏杆。能做出邪恶之事的手。能行使治愈之职的手。能达到超越她知识和想象境界的手。他的眼皮沉重,只能半张着,就像船上被风暴扯碎的帆,但他盯着栏杆上她的手模糊的画面。

他没有说话,她继续下去,她的声音是一种严酷的耳语。指责着。

“是什么?你是想赎罪吗?”她念出那个词就像吐出毒药。他退缩了一下,内心里。那是毒药。

“不。”他努力憋出声音。他的喉咙干燥粗哑。他几个小时没有喝东西了。他坐在沉重、令人痛苦的黑暗里。“我只是想活下去。”

就这样。他不是什么破碎的救世主,甚至不是个英雄。只是个绝望的渣滓。

她管他叫自私的杂种。然后她消失了。

那跟错或对,坏或好,或者甚至正义都没有关系。他只是觉得他的事业不值得为之去死,最终。生命是珍贵的。他只是很遗憾他没有早点意识到这一点。没准能救下他那条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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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听说过那些故事——酒吧闲谈,你兑着酒精喝下去、半醉的时候点头称是的那种。也就是说,它不是你在光天化日头脑清醒的时候能说出来的,如果真有这种时候的话。有时有人会提起它,随之而来的会是真正粗粝的沉默,他们的嘴抿在杯缘,然后是苦涩的大笑声。讽刺的那种。猛烈的。喧闹的。并不快乐,但也不是悲伤——在中间的某个地方,在一条裂隙里。通常笑的都是Ron。而Hermione,她只是喝她的啤酒——倒不是说她没话可说,只不过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这有点扭曲。所有人不知怎的都已经知道了。

有时Harry会收到信,或者电话,邀请他对一小群人讲讲发生了什么,挺可笑的,因为他把每一个都拒掉了。她总能在工作时听说,因为某些不满意的主管会抱怨Harry Potter突然间哑巴了。根本不是那回事。只是几年过去,世界继续运转,而他们也要继续生活了。要停下是不可能的。一旦你活下来,你就只能活下去,直到你不再活着。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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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四晚上他们约好去酒吧。Hermione要了一瓶啤酒,Harry也是。他们聊着办公室里发生的事。Ron有点晚了——但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Ron总是迟到,所以他们没想太多。

十分钟之后他们抬眼看到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Harry尖刻地评论了一下他扭歪的步伐。他在Hermione身边坐下,飞快地点了瓶啤酒。在他们周围,他们听到混杂在一起的谈话变成了哼鸣,全都模糊在一起,像一种他们听不懂也不关心的语言。对他们来说,他们被自己拯救的人包围,这些人不再关心了,除非什么事逼迫他们记起自己本来可能面对的悲剧命运,因为他们更想忘掉。这就是人类。遗忘。但人类也会纠缠某些东西,有力地,努力不要那样做——遗忘。

对Harry来说,遗忘是种罪行。对其他人来说,遗忘是生存的必需。对另一些人来说,遗忘是奢侈品。

“我的脚。”他没等他们问。酒保递给他一瓶啤酒。他叹气,摇头,拇指擦着瓶子表面,抹掉潮湿的水汽。“我今早踩到他妈一堆玻璃上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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